從弟弟認識我的第一天開始,我就是個全職媽媽,他沒看我去上過班,他甚至沒機會感受媽媽不在是怎麼回事。我是一個喜歡黏著小孩的媽媽嗎?我不是。我很獨立,從我還是小孩,就是一個很獨立的人。所以我不可能當了媽媽後,就突然變得不獨立。


孩子還需要我,我才留在他們身邊。雖然青少年表面上不需要父母,但這還是有階段性的,十二歲到十五歲,還是希望常常看到父母。超過十六歲呢,我覺得超過十六歲的姊姊,沒有爸媽也會活得很好、很快樂。

自從先生的工作調回台灣、我和孩子繼續留在香港後,我就常常有「想回台灣」的念頭。只要我一說想回台灣,姊姊馬上問什麼時候。回台灣並沒有特別的事要辦,只是思鄉吧。我的一切,除了孩子,都在台灣,怎麼會不想回去呢。

我沒問弟弟,「媽媽可不可以回台灣?」因為他一定會酷酷地說好。但是那個好,和姊姊的好不一樣,所以我只能自由心證。

***

最近弟弟的情緒起伏不定。所謂起伏不定,不一定是表情上的高興或不高興;他看起來都一樣,大部分的時間都酷酷的、不太理人。這個「人」,指的就是媽媽。但是我可以感覺到,他內心正醞釀著一場風暴,讓十二歲之前的無憂無慮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這樣的消失,也不見得是生活突然多了什麼憂愁;他的生活很單純,要找到真正的憂愁也不容易。或許可以這樣說,他長大了,他開始擔心一些長大的人需要擔心的事,例如功課、前途、興趣、健康,或許還有愛情。

就拿功課來說,他還是延續小學的習慣──不花太多力氣,成績中等即可。但他明明知道自己該用功了,卻做不到。例如興趣,他開始畫漫畫,但是同樣的問題又困擾著他:明明知道該拿畫筆出來畫,卻做不到。

你會懷疑這有什麼難的嗎?

我直接跟弟弟說,這本來就很難。我每天也不想寫作,但是我規定自己一定要坐下來寫。功課和準備考試,他總是拖到最後才完成,我問他為什麼不早點做好,他說,「我早做跟晚做,成績相差不大,我為什麼要早做。」

他很想在漫畫上有所精進,甚至自己找了老師要去上課。他想進步,想每天畫一些,但是他做不到。我建議他,不必多,每天畫十分鐘也好,畫什麼都可以,但不能間斷,他卻告訴我:「他做不到。」

「就是拿畫圖本和鉛筆出來,隨便畫什麼,亂畫都行,為什麼做不到?」    他說:「我連畫圖本都拿不出來。」他早排好在書桌前的東西,他為什麼說拿不出來呢?

我能體會弟弟的感受──做任何事情都有壓力,更何況是非做不可的工作。我想將文章寫好,也會有壓力,當我有壓力的時候,會想逃避;他想將圖畫好,也有壓力,當他有壓力的時候,同樣也想逃避。「拿不出來」,就是他的逃避。不拿出來畫,就沒有面對畫不好的壓力。

昨天他突然問我:「媽媽,你天天工作嗎?」

他一問,我知道他並不是在問我,他是在質疑他自己。我一天寫作和工作的時間,比一個正常上班的時間還要長,每天平均十小時吧,長年來都是這樣,他不會不知道。因為我家餐桌就是我的工作桌,吃飯時間收起筆電就好,他隨時都看得到媽媽在做什麼。

他在質疑自己:為什麼媽媽沒有老闆,天天工作;為什麼我沒有人逼,卻連畫圖本都拿不出來。

今天晚飯後,我們又聊到相同的主題時,我換了一個說法:「今天不管你的成績如何、圖畫得好不好,把你最想快點完成的事調到最前面先做好,可以增加你每天生活的快樂指數。」他的眼睛頓時一亮。

「摸摸拉拉或許不會影響你的成績和成就,但因為拖延,你前面的時間都處在一種『正事還沒做好的壓力』中,這樣不是大部分的時間都很痛苦嗎?而且,你也沒因此得到好處,該做的事你也不會因為拖延就少做。」

「可是我做不到。」他說。

「你現在就去拿畫圖本出來,就在餐桌上跟我一起做。沒有事情是做不到的。」我說。

「好。」他說。

我們真的開始一起工作。兩小時過去了,他都沒有停下來。

強迫自己先有「開頭」,就是好的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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